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雪山下志佳陽

山,就像是本閱讀不完的大書。什麼時候去?從什麼地方親近?都會帶給你不同的體悟和想法。

雪山圈谷

過了黑森林後,立即“撞”進了這個圈谷裡。它正式的名稱應為“雪山一號冰斗”!前兩次來,它總是躲在雲霧的背後,像拉上了層層的紗幕,這次,我終於能好好的看清它的全貌。

圓弧形碗狀的山谷,有著希臘劇場看台的弧度,像是被大冰淇淋挖子給挖去了一角,而扮演這隻冰淇淋挖子的鬼斧神工,不是別的,卻是台灣極少見的雪。

很難想像地處亞熱帶的台灣,會出現冰河地形。所以 1932 年,當鹿野忠雄三次上雪山後,提出雪山圈谷各種冰河地形的證據,以證明冰河曾經停留在台灣時,學者多半持質疑的態度,數十年過去了,一直到世紀末,雪山曾經出現冰河的說法,才逐漸獲得認同。

根據現在學者的研究,地球最後一次的大冰期約發生在二百萬年前,那時,台灣或許還剛浮出海面,像個新生的孩子,新生的台灣正好趕上了這次大冰期的最後一次小冰期,七到一萬年前,台灣稱為“雪山冰期”。在五萬年前,台灣的平均溫度比現在還低 8 ~ 1 1 ° C ,因為溫度大幅下降,所以高度超過 3,300 公尺的高山產生了“恆雪線”,這些終年不化的積雪盤據了 3,300 公尺以上的高山,孕育了台灣高山的冰河地形。

所謂的冰斗,就是當時大量累積的冰雪,在重力作用下,不斷的向下旋轉、挖蝕、滑動,所形成的圓弧形盆狀窪地。根據鹿野忠雄的調查,整個台灣共有 88 個冰斗,而雪山地區占了其中的 35 個,說雪山是台灣冰河地形的故鄉,實不為過。

而眼前的這個一號冰斗,長 1,400 公尺,寬約 800 公尺,占地約一平方公里之廣,更是台灣規模最大的冰斗,這裡除了是冰河地形的最佳教室外,更何嘗不是台灣歷史刻畫最深刻的地方呢!

玻璃雨遮

圈谷的白木林

圈谷是個風雨儘管來去的地方,已不只一次見到風雲從谷底幻變起,這裡的雲,做態多些;這裡的風,歌也唱的高吭些;這裡的玉山圓柏,在風雲的襲擾下,就不能不多低頭了。在圈谷的邊上,兩株已枯白的圓柏,斜對地在嶙峋山石下,像在對唱著什麼戲……斷斷續續,百年千年,沒完沒了的……唱著。

圈谷底的黃鼠狼

駐足在圈谷底,眺望圈谷上那尚見不著邊的雪山主峰,突然,一隻小黃鼠狼大大方方的翩然而來,牠沒事人一般的逕自到我的背包上,在我還未會過意時,牠已經在我的背包上動手動腳了。

圈谷底是登山客慣常休息的地方,從三六九山莊至此,已經過 3k 的山路,雖然走的是黑森林幽靜宜人的道兒,但至此也真的是累了,再往前,還有近 1 公里的劇烈爬升,所以在這裡,多半會歇歇腳,吃點東西,所以這隻小黃鼠狼選擇在這裡打劫行人,這生意十分上算!

但這樣的大刺刺,可壞了人和野生動物應該躲貓貓的規矩,我沒好氣的大喝一聲,只見牠拔腿飛奔而去,走時,還不忘對我的背包顧盼再三──總算還有點分寸哩!

高山沙參

晚夏初秋的 9 月,高山花園熱鬧不再,昔日曾見的杜鵑、金絲桃、龍膽、繡線菊……全沒了影兒,但是在上圈谷的路上,卻有另外的驚喜:一路都是嫩紫的高山沙參。

徐仁修 老師稱她們為:“昆蟲們的小雨傘”。瞧她們像燈罩般向下掛垂的花朵,雨下來了,不正是昆蟲們躲雨的好所在。而且這傘,傘緣是帶韻律的三角裁邊兒,顏色又是淡雅高貴的紫,挺時尚的呢!

玉山當歸

9 月的玉山當歸,花朵開的正豐茂;經冬的 1 月裡,只剩枯黃的花桿還兀立在枯黃草裡。

春天,若花桿還挺立著,表示那年的雪下的不大;還不曾春天在雪山見到挺立的玉山當歸,我期盼將來能跟經冬的玉山當歸 say hello 。

雪山主峰

在雪山主峰上煮一壺高山烏龍,嗅著高山的清氣,品茗山茶的味兒……雖然山頭依舊是濃重的白雲圍繞,群山早不見影兒,但心頭還是暖暖,沒半點兒遺憾。

北稜角

北稜角,是冰河雕塑成的一座角峰。它的東面,是最大的雪山一號冰斗;北面,是規模最完整的二號冰斗;西邊,則是四號冰斗切割出的陡峭岩壁。它是由三座冰河合力創作的“大化功”,四面陡峭的山岩,氣勢崢獰雄偉,再加上它僅比主峰矮 6 公尺 (3880 公尺 ) ,無怪乎許多人都錯以為它才是雪山主峰呢!

經過北稜角後,就是著名的“聖稜線”了,它可以說是聖稜線的大門,對我來說,它的身後還藏有無限風光,許多神祕,凝望它,除了自覺渺小,又有股想一探究竟的豪情!

北稜角,等著!我還會再來訪!再路過,我不會在你面前停下腳步的,我要走過你,走向無垠!

採光罩

翠池

翠池,位在四號冰斗的谷底,它是冰河消退後,融化的雪水在冰斗內受到冰坎 ( 冰斗被冰河挖蝕成碗狀後,在碗緣留下與流向垂直的小岩丘 ) 的阻擋,所形成的冰斗湖。這類的冰斗湖,若是能不斷有活水注入,就能形成終年不竭的高山湖泊,翠池就是這樣的高山湖泊,因為大安溪的源頭持續灌注,這裡一泊清淺水,也是終年不竭,終年冷凜、終年靜謐。

翠池的美,還不僅在池本身,池周遭參差站立的玉山圓柏,更叫人動容。在這幽深的谷裡,山風不擾,白雲時降,幽極了,靜極了,在別處總是低頭匐匋的圓柏,在這裡全昂然挺立,難得的高聳,難得的密集,和其他地方圓柏相同的是,他們的姿態一樣的千姿百態,年歲也一樣的蒼老,玉山圓柏的生長極為遲緩,這裡每一株還高大的圓柏,都是百年,甚至是千年的老人了,這麼一群飽經歲月風霜雕鏤的百歲、千歲人瑞,在山坳子裡怡然的兀立著,剎時間,我好像和無數的智慧老人共同徜徉著。

翠池的邊上,有一座小山神廟,有一幢新蓋的紅屋頂山屋,下午,山雨照例不客氣的砸下來,泡壺茶,睡個午覺,只能趁雨暫歇時出外閒步,在這樣的山水雲樹間,整個人不覺不懶散下來,天光移了多時,也全不覺察……

夥伴 bk 說:“這地方像仙境一般,上來渡假休個幾天,都值得的,只是上來一趟真不容易啊!”三千五的高度 ( 這應該是我住過最高的山屋吧 ) ,輕微的高山反應令我有點暈眩,但還是欣然贊同他的話的。

夜幕罩上,遠處近處,痀瘻身子的“智慧老人”,全成了黑的更黑,無數怪奇的黑影子。彷彿靜極時,還會傳來不知什麼小動物的尖叫聲,尖聲劃過後,往往留下更深沈的寧靜,只剩下煮茶水的沸泡聲…… bk 走出山屋,驚呼今晚的月特別明,還能見到一些小星……是了,小山屋前還有一個觀星平台哩!打開屋簷下的太陽能照明燈,台上兩張木製大野餐桌,若朋友多時,三兩杯高粱,幾樣小雜食,或坐、或臥、或低語、或觀星,也是極好的吧……

下翠池的碎石崩壁

翠池是冰斗底的一個冰斗湖,高約 3,500 餘公尺,從雪山主峰 (3,886 公尺 ) 下翠池要下降約 400 公尺 ,這 400 公尺 的坡度極陡,而且由於走的是冰斗的道兒,路上全是大的小的,不見路徑的碎石,連綁路標都無法的“路”,有些山友好心的在大致正確的路徑堆起幾座“人工石堆”,聊充路標,但若是雲霧起時,這樣的碎石坡是難以辨路的。

昨天,我們謹慎的陡下來,還幸好雲霧未起。今天,我們還要辛苦的陡上去,而且更辛苦的,是今晚住宿的地方可能沒有水,我們還要背上今天要用的水,我的大背包多背了 4 公升 的水,再加上腳架及攝影器材,背包大約多了 8 公斤 的裝備。

山路再上,要走上崩壁時,我和 bk 都不自覺的向上望望,頭上高高處,北稜角在上頭冷冷的笑,北稜角旁有條 U 型的冰蝕埡口,透出晨起還暗淡的天光,那是我們這段上坡路的終點,但距離是何等的遠啊!

冰斗的底部,是大碎石堆成的坡,手腳並用的上,因為高度夠,空氣稀薄,一會兒呼吸就粗重起來,還好腿力還新鮮,雖喘,肩頭雖重,步伐還不稍停。

但不知是否越走越高,空氣越稀,喘氣愈來愈激烈,我幾乎是爬幾步便停下來喘一會兒,漸漸的,腳下的碎石越走越小,到最後成了一步一滑腳的小碎石坡……明明埡口就近在咫尺,只在頭上了,可這幾步卻是一步一歇,全不知在走什麼了……

回頭望望,咦!竟然遠方還可以見到翠池山屋的紅屋頂,在朝陽下耀目著。翠池就在那底下吧!圍著紅屋頂那一片墨綠,是翠池邊的那一群老人家吧!

嘿!我比你們高囉!我們先暫時掰掰了,改天見囉!

下次來,要待久點兒

待一個“山中無甲子,寒盡不知年”!

玉山山蘿蔔

登山雪山主峰和北稜角間的 U 形鞍部,這裡是典型的“冰蝕埡口”,當年冰斗的冰雪溢出圈谷時,厚重的冰河對稜線上的缺口進行侵蝕,就造成了這 U 型的大埡口。

這裡是親近北稜角的最好地方,急著丟下背包的我,立刻被北稜角給吸走了魂魄,靛藍的天,嶙峋的石,悠悠的雲,一小條小山徑曲折地往它鑽了去,坐著,看著,一時什麼都忘了。

咦!腳邊有叢小紫花,還不只,紫的、黃的,到處都是……黃的,是玉山佛甲草;紫的,是高山沙參,還有玉山山蘿蔔。玉山山蘿蔔,圓團團的開的正燦爛,像是紫色的“向日葵”,這麼一個冰蝕埡口,僅有的是貧瘠的碎石岩屑,山蘿蔔把她們粗肥的根,使勁的往岩屑裡鑽,那股強韌的勁兒,也難怪山風烏雲雖不時襲擾,但她們也全不在意下,只抓住當下難得的陽光,燦爛的笑著……

一樣的笑,她們的笑是淺淡的,或許不若向日葵燦爛,對我來說,卻更有“力量”。

雪山下志佳陽的枯木林

由雪山主峰下志佳陽的道兒,是 80 度陡下的坡,像個大山谷,也像個大溪溝,沒完沒底的向下收束,向下沈降……

從這裡望向雪山主峰,顯得特別雄偉,這是走雪東線體會不到的,雪東線的主峰,藏在圈谷上,你只能見到圍谷的寬闊,卻不能見到山頭的偉岸,但在這裡,雪山不再躲閃,他驚人的氣勢,逼人而來。

雪山志佳陽線,是登雪山的傳統路線,數百年前,山下志佳陽社的泰雅族人,便涉過冰冷的司界蘭溪水,背起他們的獵槍,瞻望著遠方這座積著雪的白山頭,他們叫他“ Babo Hagai” ,意思是這座雪山南壁,總是積雪太多,好像要崩塌的樣子。

約百年前,日本人走來了,號稱了他們的首登。鹿野忠雄的三上雪山,走的也是這條道兒,文獻裡的雪山,無論是“ Babo Hagai” 、“北路玉山”、“雪翁山”、“次高山”、“興隆山”,所描寫的最初印象,都來自於這條志佳陽稜線的展望,也就是這座雄偉的雪山南壁。

雪山南壁,除了雄偉,還見滄桑,不知什麼時候,火爬過了這陡峭的坡,剩下一地燼餘後的圓柏枯木林,原本匐匋的圓柏,再經不起火焚,只剩下白骨般的身架……漫山遍野的,從山頭到谷底,從近處,到不知還多遠的山轉彎處……陽光雖然暖暖,可這條山徑,卻有些森森。

奇萊烏頭

彷彿為了調和枯木的慘淡,枯木底下有一叢叢淡紫的奇萊烏頭,在林底下羞澀的淺笑著。

鋁門窗

瓢簞池和遠方的雪山

在暮色蒼茫時才到瓢簞山屋,還未到山屋裡,沈重的雨雲早不客氣的傾倒起雨水,這雨整晚不停,瓢簞山屋甚簡陋,前後無門,且鐵皮屋頂還不時滲下雨水,地面,則是全無遮掩的泥土地,沒想到四天山旅中,最多雨的晚上,會“有幸”來到這個最“簡單”的山屋裡,但也幸虧有它,若是露營,情況還糟些。

本來說不睡的 bk ,今晚反睡得最沈,三天的行旅,是真的累了,更別說今天在志佳陽草坡,和比人高的箭竹奮鬥了一天,那厚重的雨水,真是……

沒有門也很便利,一覺醒來,就是一“門”的風景,昨夜還肆虐的雨雲,全成了山腰上柔順的孩子,只是摩梭著山撒嬌著,山坡上的箭竹草原,在朝陽的映帶下,像是撒上一片金粉似的耀眼,走出山屋外,山友稱已乾涸的瓢簞池,卻是一池的晶瑩水,更叫人驚喜的,從池邊遠望,昨日我們還在上頭的雪山主峰也還歷歷,尖銳兀立的山形,彷彿還可以見到雄偉的北稜角,以及那段我們都不知怎麼上怎麼下的崩壁……“想不到我們昨天走了這麼遠的路啊!”我低喊著,心裡充滿滿足。

走在志佳陽草坡

過了瓢簞,箭竹低矮了,視野遼闊了,左側是雪東線的稜,前方是南湖中央尖為首的中央山脈,我們要下山的稜在右手邊,遠遠還可以看到雲下方的環山部落,到那裡還要陡下 1,200 餘公尺!

四天的山旅,不少險阻,這條路已封山年餘,人跡稀少,路徑也不明,我們一再的處在迷路的狀態,這兩天,疲憊極了,我不只一次在心裡大喊:“夠了!要回家了!”現在我正踩在回家的路徑上,雲在下方,山在遠方,心在山跟雲的上方,或許,還留一部分在昨天路過黑森林裡吧!

環山部落

環山部落,即是舊日的“志佳陽社”,這裡是最靠近雪山的部落,住在這裡的泰雅族人,也可以說是雪山的子民。我們的終點到了,展望剛下來的志佳陽稜線,長長的稜,依舊鬱鬱青青,山頭上白雲盤據,應該又是一場好雨吧!想著剛剛因為鐵橋斷掉,冒險二度強涉司界蘭溪, bk 用力抱著溪石,才沒被溪水沖走,而我,擔心背包裡的攝影器材浸水,更是一步一踹實、一步一小心的和激流對抗著,暴漲的溪水擊打我受傷的膝蓋,把卻沖成ㄑ字形,有幾度,也差一點要被湍流帶走……

這趟山旅真是夠了……

但如今,走在中橫公路上,回望環山、回望志佳陽、凝眸雲裡的雪山、翠池……心裡卻激動不已!

防盜鐵窗

真是夠了,險夠了、苦夠了……滿足與喜悅,也夠了!